期中家长会前的教室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。卢嘉俊被班主任委以重任——整理班级展示栏，汇总这半学期的优秀作业和活动照片。 他蹲在公告板前，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张照片钉在绒布板上。篮球赛的精彩瞬间，运动会的冲刺镜头，实验课的专注侧脸...他的手指突然停住了。 那是一张物理实验课抓拍：程诺正俯身调试仪器，黄芷晴在旁边专注地看着他，圆框眼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。照片角落，卢嘉俊自己模糊的背影入镜了半个肩膀，像是个不小心闯入的多余存在。 “需要帮忙吗？”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。 卢嘉俊吓了一跳，照片飘落在地。黄芷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，手里抱着厚厚一沓作业本。 “不用。”他迅速捡起照片，塞进一堆纸张最下面。 黄芷晴没有离开。她的视线在公告板上扫过，突然停在一张数学竞赛获奖合影上——卢嘉俊站在最边上，手里拿着奖状，笑得勉强。 “你其实很厉害。”黄芷晴突然说。 卢嘉俊钉照片的手顿住了。 “程诺说的。”她补充道，语气平静，“他说你物理几乎次次满分，帮他写过好几次作业。” 公告板的图钉突然刺进指腹，渗出血珠。卢嘉俊把手指含进嘴里，铁锈味在口腔蔓延。 “为什么装得什么都不会？”黄芷晴问，圆框眼镜后的眼睛直视他，“体育课故意不及格？实验课假装笨手笨脚？” 卢嘉俊无法回答。他能说什么？说只有这样才会被她注意？说只有需要“帮助”时，她才会多看他一眼？ “因为你喜欢这样。”他最终哑声说。 黄芷晴愣住了：“什么？” “你喜欢的不是程诺。”卢嘉俊的声音平静得可怕，“你喜欢的只是‘喜欢别人’的感觉。而你需要一个配得上这种喜欢的对象——耀眼，受欢迎，就像程诺。” 他站起来，第一次俯视她：“如果我表现得厉害，你就会像忽略其他人一样忽略我。只有当我需要‘帮助’，才会在你的世界里有一席之地。” 黄芷晴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愤怒：“你凭什么这么说？” “因为我看过太多次了。”卢嘉俊指向公告板上一张运动会合影，“班长，篮球队长，实习老师...每个你都‘真的真的喜欢’，直到下一个出现。” 空气凝固了。黄芷晴的脸瞬间苍白，嘴唇微微发抖。她怀里的作业本哗啦一声散落在地，纸张铺满走廊。 “你懂什么...”她的声音哽咽，“你根本什么都不懂！” 卢嘉俊蹲下身帮她捡作业本。在最下面一本物理练习册里，飘落出一张折叠的纸。他下意识展开—— 是那张写满问题的粉色信纸，但背面添了新的字迹。工整地列着“和程诺的共同点”，最后一行写着：“他真的会喜欢我吗？” 每一个字都像针，扎进卢嘉俊的眼睛。 黄芷晴猛地抢回那张纸，眼眶通红：“满意了？看笑话了？” 卢嘉俊沉默地看着她。那些伪装出来的冷静彻底崩塌，他看见的是一个和自己同样惶恐不安的灵魂——用不断的“喜欢”来填补什么，用追逐来证明存在。 “我不喜欢程诺。”他突然说。 黄芷晴愣住。 “我帮你，不是因为兄弟情谊，也不是因为嫌你烦。”雨水的气息仿佛又弥漫开来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，“是因为我喜欢你。” 寂静在走廊蔓延。远处传来家长们的谈笑声，越来越近。 黄芷晴的表情从震惊变为困惑，最后成为一种近乎怜悯的神色：“卢嘉俊，不要因为不甘心就说这种话。” “是真的。”他坚持，声音发抖，“从半年前那个雨天开始。” 黄芷晴摇摇头，圆框眼镜反射着走廊灯光，看不清眼神：“那你为什么帮他写作业？为什么帮他骗我？为什么...” 她突然停住，眼睛睁大。那些碎片化的细节终于拼凑出另一个真相。 “因为你觉得配不上？”她轻声问，像是不敢相信，“所以把我推给他？” 卢嘉俊低下头。公告板上的照片里，程诺的笑容灿烂夺目。 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，家长们陆续到达。黄芷晴迅速擦掉眼角的泪，挤出一个微笑：“叔叔阿姨好。” 卢嘉俊的父母走过来，惊讶地看着儿子：“嘉俊，脸怎么这么白？不舒服吗？” 他摇摇头，视线还黏在黄芷晴身上。她已经恢复常态，礼貌地和家长们打招呼，引导他们进教室。 家长会开始时，卢嘉俊坐在最后排，看着黄芷晴在讲台边帮忙。她偶尔和程诺低声交流，笑容完美无瑕。 班主任展示优秀作业时，意外发生了。投影仪上出现一张物理报告——署名程诺，但笔迹明显是卢嘉俊的。 “这篇报告写得特别好，”班主任称赞道，“尤其是理论推导部分。” 程诺在座位上笑得有些不自然。卢嘉俊看见黄芷晴的表情凝固了。 接下来展示的是数学竞赛获奖论文。卢嘉俊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，论文内容让不少家长点头称赞。 “卢嘉俊同学平时很谦虚，”班主任笑着说，“其实很有才华。” 散会后，人群渐渐离去。卢嘉俊在走廊角落拦住黄芷晴：“刚才的话...” “我明白了。”黄芷晴打断他，语气异常平静，“你不是喜欢我，你只是嫉妒程诺。” 卢嘉俊愣住。 “你觉得自己比不上他，所以用我来证明什么。”她推了推圆框眼镜，眼神锐利，“帮我追他，又破坏，看着我纠结...这让你觉得自己很重要，是吗？” “不是这样...”卢嘉俊试图解释，但所有语言都苍白无力。 黄芷晴突然笑了，带着几分苦涩：“知道吗？我确实总是‘喜欢’别人。因为只有喜欢别人的时候，我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——被注意，被需要，哪怕只是错觉。” 她看向窗外，夕阳把她的朵拉头染成金色：“但你不是喜欢我，你只是另一个需要借我来确认自己的人。” 卢嘉俊站在原地，看着她转身离开。公告板上的照片在夕阳下泛着光，那些笑脸突然变得虚假而遥远。 他想起那个雨天，她把伞借给他时灿烂的笑容。那么真实，那么温暖。 而现在，他们都把最丑陋的一面暴露给了对方，像两面破碎的镜子，照出彼此最不堪的模样。 走廊尽头的教室里，程诺正在和几个家长聊天，自信从容。卢嘉俊突然意识到，他们都在扮演某个角色——程诺扮演天之骄子，黄芷晴扮演追逐者，而他扮演卑微的暗恋者。 但面具戴得太久，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。撕下来的时候，连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实，哪些是表演。 夕阳西下，走廊空无一人。卢嘉俊站在公告板前，看着照片里模糊的自己。 那个瞬间，他突然不明白——自己喜欢黄芷晴，到底是因为她是黄芷晴，还是因为她是他唯一能企及的光？ 而没有这份喜欢，他又是谁？ 公告板上的图钉突然松动，一张照片飘落下来——是那张实验课抓拍。照片里，黄芷晴看着程诺的眼神明亮而专注。 卢嘉俊蹲下身，拾起照片。指腹摩挲过那个模糊的自己，那个只入镜了半个肩膀的透明存在。 然后他将照片慢慢撕成两半，沿着那条无形的界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