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风裹着香樟叶的碎影，漫过明德中学的红砖操场时，曾康富正把最后一本鼓谱塞进课桌。木质抽屉里还留着昨晚练鼓沾的红绸碎屑，混着淡淡的桐油味，是二十四节令鼓学会独有的气息。他低头扣上抽屉，视线不经意扫过身旁——王晓琴正侧着头笑，马尾辫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晃，发梢扫过校服衬衫的袖口，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痒。 这是他们成为同桌的第三周。曾康富总能精准感知到王晓琴的存在，不是因为她比自己高出两厘米的身高，也不是她那双笑起来会弯成月牙的眼睛，而是她身边永远不断的人。下课铃一响，前桌后桌的女生会涌过来，叽叽喳喳地约着周末去新开的奶茶店，或是讨论下周的班级合唱。王晓琴从不拒绝，总是笑着应下，声音清亮得像春日里的风铃。 而曾康富的世界简单得多。每天清晨提前半小时到鼓房，对着一面直径一米二的牛皮鼓反复练习“咚——咚哒”的节奏；午休时趴在课桌上补觉，梦里都是鼓点落在鼓面上的震动；放学后再留两个小时，和学会的成员们排演新的鼓乐，直到手臂酸得抬不起来，才披着晚霞回家。他的腹肌不是为了好看练的，是无数次挥鼓槌、提气发力练出来的硬邦邦的线条，藏在宽松的校服里，只有换鼓服时才会被队友们笑着拍两下。 “曾康富，这道数学题你听懂了吗？” 铅笔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，曾康富回神时，王晓琴已经把练习册推了过来。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顶，染出一层浅金色的绒边，她的手指纤细，捏着笔杆的姿势很好看，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。曾康富的目光顿了顿，赶紧移到题目上，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：“听懂了，辅助线要这么画……” 他拿过笔，在图上画了一条虚线。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，能听见王晓琴轻轻的呼吸声。曾康富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，鼓点的节奏突然在脑子里乱了套，原本清晰的解题思路卡了壳，只能含糊地重复：“就是……把这个三角形平移过去，对应边相等……” “哦——”王晓琴拖长了语调，尾音带着点笑意，“我还以为你要讲半天呢，原来这么简单。”她说着，身子往他这边凑了凑，肩膀几乎要碰到他的肩膀。曾康富的耳朵瞬间热了起来，他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，不是浓烈的花香，是清清爽爽的柠檬味，和鼓房里的桐油味截然不同。 他赶紧往后缩了缩，假装整理校服的领口，余光却看见王晓琴眼里藏不住的笑。“你怕我啊？”她突然问，声音压得很低，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。 曾康富的脸更烫了，结结巴巴地反驳：“没、没有，我就是……有点热。” 这话刚说完，上课铃就响了。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教室，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。曾康富松了口气，赶紧拿出课本，却没注意到身旁的王晓琴没有立刻翻书，而是侧着头，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，眼神里藏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。 这节课过得格外慢。曾康富盯着黑板上的函数图像，脑子里却全是刚才王晓琴的靠近。他能感觉到她的胳膊肘偶尔会碰到他的，每次碰到，他都会像触电一样往回缩，然后听见她轻轻的笑声。鼓点的节奏彻底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心脏“咚咚”的跳动声，比他敲鼓时用的重槌还要有力，震得他耳膜发疼。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，曾康富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，想去走廊透透气。可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，王晓琴突然伸手，抓住了他的手。 她的手很软，指尖带着一点凉意，轻轻裹住他的。曾康富的身体瞬间僵住，像是被钉在了原地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，能感觉到她手指轻轻蜷缩的力度，甚至能感觉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。 周围的喧嚣好像瞬间消失了。女生们的笑声、男生们的打闹声、老师收拾教案的声音，全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。曾康富的眼里只剩下王晓琴牵着他的手，她的手指很长，指甲盖是淡淡的粉色，握着他的手时，刚好能把他的手完全包起来。 为什么？ 这个问题像一颗炸雷，在曾康富的脑子里炸开。他想问，却张不开嘴。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发不出一点声音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烫，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快要冲出胸膛，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、脸颊，甚至是脖子，都在一瞬间变得滚烫。 王晓琴牵着他的手，没有说话，也没有看他。她低着头，看着自己的鞋尖，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。她的手抓得很紧，好像生怕他会突然松开。曾康富能感觉到她的手心慢慢渗出了一点汗，黏黏的，却让他觉得格外清晰。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。一秒，两秒，三秒……曾康富数着自己的心跳，每跳一下，脑子里的问号就多一个。为什么是我？为什么要牵我的手？她不是有很多朋友吗？她是不是搞错了？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问出口的时候，王晓琴突然松开了手。她像是被烫到一样，猛地收回手，放在身后，然后抬起头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，对着围过来的女生们笑：“刚才谁说要去买冰淇淋的？走吧走吧，快上课了。”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应着，簇拥着她往外走。王晓琴走在中间，没有回头，也没有再看曾康富一眼。只有曾康富知道，刚才那短短几秒钟的触碰，像是一道电流，顺着他的手，流遍了他的全身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温度。 他站在原地，看着自己的手。掌心空荡荡的，却还残留着王晓琴的温度和触感。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她手指的形状，她掌心的柔软，还有她微微颤抖的力度。脑子里的问号越来越多，乱得像一团缠在一起的鼓绳，解不开，也理不清。 “喂，曾康富，发什么呆呢？”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，曾康富回神，看见二十四节令鼓学会的队友赵磊站在他面前，手里拿着鼓棒，一脸疑惑地看着他：“放学了，去鼓房排练啊，你傻站着干嘛？” 曾康富这才发现，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。夕阳透过窗户斜射进来，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。他赶紧拿起书包，跟上赵磊的脚步，脑子里却全是刚才王晓琴牵他手的画面。 “磊子，”走到操场的时候，曾康富终于忍不住开口，声音有点干涩，“如果……如果一个女生，突然牵你的手，你会怎么办？” 赵磊愣了一下，然后夸张地瞪大了眼睛：“卧槽？谁啊？看上我们鼓队的‘小钢炮’了？”他拍了拍曾康富的肩膀，一脸坏笑，“你小子可以啊，平时闷不吭声的，居然有人主动牵你手？” “别瞎说，”曾康富的脸又红了，赶紧解释，“就是……就是同桌，突然就牵了，我都懵了。” “同桌？”赵磊停下脚步，仔细打量着他，“你同桌不是那个王晓琴吗？就是那个长得超好看，朋友一大堆的女生？” 曾康富点点头，心里有点烦躁：“对，就是她。我想不通，她为什么要牵我的手？她那么多朋友，平时跟我也没说几句话啊。” 赵磊摸着下巴，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会儿：“这你都不懂？肯定是对你有意思啊！你想啊，她那么多朋友，要是没意思，干嘛偏偏牵你的手？” “不可能吧，”曾康富立刻反驳，“她身边那么多男生围着，比我高的，比我会说话的，多了去了。”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腰，却又想起自己只有一米六五的身高，心里有点底气不足。虽然队友们都说他长得帅，腹肌也练得好，但在王晓琴面前，他总觉得自己有点不起眼。 “你懂个屁！”赵磊拍了他一下，“女生看男生，又不是只看身高和嘴甜。你想啊，你会打鼓，多酷啊！而且你长得帅，还有腹肌，她肯定是被你吸引了！” 曾康富的心跳漏了一拍。被她吸引？这个说法让他心里有点甜，又有点慌。他想起每次练完鼓，王晓琴偶尔会站在鼓房门口，看着他收拾鼓具，眼神里好像有什么东西，当时他没在意，现在想来，难道那就是……喜欢？ “那……那我现在该怎么办？”曾康富的声音有点紧张，像是在问赵磊，又像是在问自己。 “还能怎么办？追啊！”赵磊一脸理所当然，“她都主动牵你手了，你就主动点，找她说话，约她出去玩啊！” “可是……我跟她没什么共同话题啊，”曾康富皱起眉头，“她喜欢逛街、喝奶茶，我就喜欢打鼓。而且她朋友那么多，我跟她在一起，会不会很尴尬？” “尴尬个屁！”赵磊恨铁不成钢地说，“你不会找共同话题啊？比如问她喜欢什么，跟她聊学校的事，或者……带她去看你打鼓啊！女生都喜欢浪漫的，你在鼓房里给她单独打一段鼓，多帅啊！” 曾康富的眼睛亮了一下。带她去看自己打鼓？这个主意好像不错。他想象着王晓琴站在鼓房里，看着他挥动鼓槌，鼓点在空气中震动，她会不会觉得很酷？会不会像赵磊说的那样，更喜欢他？ 可是转念一想，他又有点犹豫。如果王晓琴只是一时兴起，只是觉得好玩才牵他的手，那他主动去找她，会不会让她觉得反感？会不会连同桌都做不成？ “或者，你先观察观察？”赵磊见他一脸纠结，又换了个说法，“下次她再跟你说话，你就主动点，看看她的反应。如果她对你态度好，那就说明她真的喜欢你，你再表白也不迟。” 曾康富点点头，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。观察观察，这个办法好像比较稳妥。他想起王晓琴牵着他手时，那微微颤抖的指尖，想起她红得像樱桃的耳朵尖，心里的问号好像少了一点，多了一点期待。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，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。鼓房的方向传来了队友们打闹的声音，曾康富却没有立刻走过去。他站在操场边，看着远处的香樟树，手里好像还残留着王晓琴掌心的温度。 他不知道王晓琴为什么要牵他的手，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。但他知道，从今天起，他的世界里，除了鼓点，好像多了一样东西——一个叫王晓琴的女生，和她那只软软的、凉凉的手。 鼓点的节奏，好像和心跳的节奏，慢慢重合在了一起。